粉藍童子＜一＞

治治快要出世時，頭部所處的位置不宜順產，醫生便建議剖腹。四年後的第二胎，如果選擇順產，會有綻破舊傷口的風險，所以醫生繼續建議採用剖腹生產。既然決定了開刀，便要在四月上旬選個日子，早早預訂手術室。至於時辰便沒得揀，只有醫生午飯時段的空檔。如果真的要在指定的時間生產，也可以，盛惠七千多至二萬多大元，視乎你入住的房間級數而定（簡單來說，入住單人房的屬有錢人，所有附加費都比普通房貴）。

我可沒錢花在這些地方，但也不敢胡來。在占星師傅提點加上自己三腳貓功夫的運算，選了四月十一日。以命論命，這天出生的嬰兒其實相當不錯，太陽、木星、土星各據一方成等邊三角型，三星互拱。其餘的宮位、次星，隨緣也。

十一日，大清早起床，把治治安置到婆婆家，便到浸會醫院辦理入院手續。因為很多產婦入院，我們被安排在候產房填入院表。房裡的布帳後，有產婦正在作動。當然，我們只聽到聲，不見人，但也頗具娛樂性。話說太太劇痛難當，緊緊捏著丈夫的手。護士看不過眼教訓她：「你求其搵個枕頭捏咪算咯，做乜係要捏人隻手呢？你整親佢隻手，第日邊個抱BB呀？」後來房內人多，護士調低監察BB心跳的儀器的聲量，太太不知就裡：「姑娘！BB個心唔跳呀！」

其實早在治治的年頭，即是沙士那一年，浸會醫院已是內地人產子聖地。當年治媽的鄰床是內地人，跟她搭訕時，話題是：「你開刀架？你就好啦，我順產架，個屎忽窿好痛呀！」數年後，產科病房爆滿，護士抱怨做到嘔。我們被調到婦科病房，四處都是潮州話普通話，讓人感到「盛世來臨」。如果該院IPO，我一定會認購。

等了大半天，跟治治出生時一樣，我冒著昏厥與失禁的風險入手術室陪產（請參考舊文）。換過手術袍，在等候室繼續呆等。同室有另外一個男人，他不是陪產，而是待宰之身，祝他好運。

等了約半小時，護士領我入手術室。這間比上一次先進（光猛？）。護士說，單是那盞由天花懸掛下來的射燈，便花了數十萬。可惜室內卻沒有一部像樣的音響系統，跟＜凹凸容醫＞分別很大：）治媽麻醉了下半身，護士豎起一塊ER布（綠色那種）在胸口遮擋產婦的視線（大概沒有人願意看著自己被生劏吧……）。原則上，醫生極不鼓勵陪產者偷看（大概沒有人願意看著自己老婆被生劏吧……），但可能我上次表現出眾，沒有賴屎，今次便特准我看著BB從血淋淋的肚子裡拿出來。

異形。毫無疑問。列尼史葛一定入過產房陪產。一團帶著象牙黃黏液的粉藍肉團被硬生生拉出來。幸好看得科幻恐怖片太多，飽經訓練，BB也沒有咧嘴張牙嘶叫，所以糞便仍可緊鎖在屁眼裡。也不用打屁股，粉藍異形已哇哇大哭，聲音像隻小貓。醫生蓋上氧氣罩，BB吸了生命裡第一口氣，像變魔術似的，氧氣激活紅血球（？），膚色由藍轉紅，真奇炒！

其實醫生拉出BB時，已剪斷臍帶。然後兵分兩路，一個醫生清理、縫好傷口，另一個則照顧BB。護士問我想不想剪臍帶（這是第二次，只是修短它）。我說不想剪。煮食令我對「破壞肉類」有一種厭惡感。第二次身為人父，滿以為自己會比上次冷靜。錯！看著粉藍童子變紅，像小貓的哭聲，我再次感動得想哭。很老土？對的，看過無數肥皂劇的我，也不能脫俗。那種「生命的誕生是如何如何偉大」之類的陳腔濫調，當發生在自己身上，原來威力驚人。不管為孩子流的是血還是淚，其實都是很MAN的，我為我的淚感到驕傲。

醫生抹乾淨BB，便立即在雙腳扣上附有母親名字的膠牌，否則搞亂了便大件事。接下來，便開始很不人道的五天四夜：除了媽媽餵食母乳外，其他人一律不能接觸BB，只能隔著玻璃窗「觀看」。浸會的「金魚缸」設有一排六個位，每次探訪BB的時間都擠滿人群，看自己的，看別人的，最愛比較誰的BB頭髮較多。回到八人大房內，最厭惡是隔鄰產婦的家人來訪，旁若無人高談闊論。最可愛的，當然是關心你的家人朋友來探望你，一起分享這份喜悅……不過如果你有錢住單人房，便沒有這樣PK的想法……

住院期間，適逢治治放復活節大假，有賴婆婆、姨媽車輪式照顧，才不致太狼狽。星期天，陽光明媚，期待已久的「家長日」終於到臨。一眾比會考放榜更緊張的家長齊集一間狹小的等候室。護士按先後發放成績表，人人喜氣洋洋，滿室溫馨細語，那些「奀咕咕」、「BB呀BB呀」、「我係爸爸呀」此起彼落，聽到骨痺起雞皮。

一呼二喚，粉藍童子終於出場。七磅一的身體比頭貓更輕。被羊水浸泡了十個月，腫脹難分的臉，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孩子。「咕嗤咕嗤咕咕嗤！我係爸爸呀！我地番屋企啦！」